黎禾

风沙与玫瑰

骄阳和霜花

都是你眼里的星辰

（1）【1】-【4】

【5】

军训过半，学校难得在这晚放了个假，免了晚训，轰轰烈烈的新生大军早早吃完晚饭，冲向五教占据前排有利地形——

一年一度的龙大辩论新生赛如期拉开帷幕。

今晚，龙大十二个学院各派出的四名来自天南海北的新生将两两捉对厮杀，哪六个学院能率先拔得头筹，必将在下一场的正反互换持方辩论中能抢占有利的先机。

而今年的辩论赛比以往更加火爆，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各辩论现场已挤满了本学院的拉拉队和各路围观群众。校辩的队长汪徵是个细声细语的妹子，此刻马不停蹄地穿梭在各个教室指挥着维持秩序，几乎要被淹没在人山人海里。

穿着小高跟的黑长直学姐每隔五分钟就要来辩论1室张望一番，看到没出什么大打出手的乱子才敢去巡视别的教室。

祝红实在看不过眼，颇有眼力地递给她一杯刚买的奶茶：“汪徵学姐，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有我和林静在呢，小的们不敢造次。”

汪徵略带宽慰地笑笑，心说：有你俩在我才不放心！她又想起今年那个传说中的天赋型新生“赵云澜”，顿时连手中的奶茶也食不下咽了。

不怪汪徵心急，实在是今年抽签的结果流年不利。

一来，人文与数理两大辩论强队从未在第一轮狭路相逢过，人文学院一向是龙大辩论队的活招牌，而近两年数理学院在林静和祝红两个不走寻常路的辩论怪咖的带领下也混得风生水起，倨傲的老将与天不怕地不怕的黑马，引来了一大群围观和掐架的两院学生。

二来，辩手的名单自昨日公布后，又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赵云澜的人气自不必说，这混不吝的小子名声都出圈了，而人文此次也锋芒毕露地在第一轮就派出沈巍，沈巍人虽低调，可他的小迷妹们不甘示弱地晒出大神高中时参加各类辩论赛的获奖报道，顿时【沈巍vs赵云澜】的帖子在校园论坛上盖出了两千楼高。

好嘛，今年的新生赛风头又是人文和数理的，别的学院的比赛现场顿时显得人丁稀少，院辩的队长们恨得扎小人。

在几家欢喜几家愁的焦急等待中，新生赛的两大红人，一个悠悠地步行，一个风驰电掣地骑着山地车，在前往五教的林荫大道，狭路相逢了。

 

【6】

“小巍！”赵云澜单手握把，眼神和车身一样四处乱飘，一眼就在人群中锁定了一副直立行走的水墨画。

沈巍规矩地穿着正装，黑西装白衬衫映得他人更加挺拔而修长，宽肩舒展开，每一步都踏出了一副油然自生的文人风骨。

他耳力极好，在四处悄悄张望他的人群中听到了一个清亮明快的喊声，刚偏过头，那人已风风火火地骑至他身侧。

赵云澜也难得穿了正装，可剪裁得颇新潮的小西装挂在身上，袖子不规则地折了折，浅灰色衬衫的下摆还乖张地露出一角，搭配那辆狂野的山地车，愣是被他混搭出了种别具一格的特立独行。

沈巍点头问好，对这副打扮露出了个不置可否的微笑。

赵云澜不以为意，拍了拍他在山地车后轮胎上不伦不类装了的后座，大方地表示：“怎么样，我带你一段？”

沈巍勉强扯出个笑的嘴角抖了抖，感觉牙疼，脑子里转了个弯才换了个委婉点的回答：“这成何体统。”

赵云澜大手一挥，从车上一跃而下，身体力行地表示：不坐？那我陪你走过去。

沈巍没法推脱，抬了抬眼镜，余光中瞥着赵云澜，赵云澜的大眼珠子灵活的很，滴溜转着，你就能看到他眼里促狭的光，沈巍猝不及防地撞了个正着，只好低头把戴正了的眼镜又扶了扶。

沈巍羞赧得耳朵尖泛红，心里只觉得赵云澜此人新奇极了，他与你亲近时简直没分没存似的，可当你露出些许不乐意，他又进退有度地给你留有余地。

大智若愚，又故意让你看出他特意对你装愚用的小心思，对上沈巍这样抹不开面的人，不敢与他多接触，又不舍得拒绝，就微妙地停在了个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沈巍尴尬得两只耳朵都通红了。

“这是有人想你？还是骂你呢？”赵云澜轻点了下沈巍的耳尖，笑着用迷信的小说辞打趣他，沈巍一激灵，本能地弹开了一寸，还不知怎么回答，就听到赵云澜自说自话地接下去，“肯定是想你。现在五教不知道多少小姑娘想着你呢。”

“别瞎说。”沈巍低声啐他，蒙头走得更快了。

不长的林荫道，沈巍同学简直走得心力交瘁，打的辩论腹稿几乎忘了个光。

赵云澜，你可真是个临到阵前蛊惑人心的妖孽！

 

【7】

妖孽赵云澜心情愉悦地吹了个口哨，紧跟上沈巍，不一会儿就到了五教门口。

嚯，好家伙，还真被他说对了。

他和沈巍甫一露面，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人文和数理的学生泾渭分明地占领了两块角落，都是来接人的——可他和沈巍肩并肩一同来了。

这就尴尬了。

两边的学生百味交杂地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也在看自己，冷哼了声转过头去。

沈巍扶着他那副永远扶不正的眼镜，心里电闪雷鸣地思考着一个问题：我是和赵云澜打个招呼呢？还是直接走？

沈巍不大处理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只觉得天地都静止了。

终于有人出来打破了诡异的僵局，祝红从教学楼里大步跨出来，一袭红裙把两边冰冻的局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赵云澜！磨蹭什么呢！”她吝啬地分给沈巍半个眼神，每个毛孔都透露着不乐意。

可心有九窍的赵云澜仿佛没感应到她杀人的目光，欢快地拍了拍沈巍的肩道别，才去一旁锁了车，跟祝红进去。

沈巍木然地捏了捏被赵云澜轻拍的左肩，指尖萦绕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木香，还骚包地飘出白玫瑰的后调，如让他掉入盘丝洞，被百转千回的一熏，脑中一片空白。

沈巍心说：完了，这回彻底把辩题忘了个干干净净。

可时不我待，仓促地准备后，双方辩手自门口分列两队入场。

大屏幕上投出了本轮的辩题：这是不是一个看脸的社会？

正方：数理学院

反方：人文学院

第一轮便由正方一辩开场。

一辩不知是林静从哪个犄角旮旯临时拉来的新手小白，满脸青春痘的小姑娘看到沈巍的那一刻就走不动路了，立论的稿子背得颠三倒四，越说越急，越急越错，磕磕巴巴到憋最后一句——“综上，我方认为，这不是一个看脸的社会”。

赵云澜：……

台下楞了一秒，爆出满堂笑声。

赵云澜僵着身体，心已经和台下的林静一样趴到地上去了：完蛋，整段垮掉。

对面的反方顿时松了口大气，都有人开始无聊地转笔。沈巍被这啼笑皆非的开场一惊，心里总算缓了缓节奏，还不忘悄声提醒旁边的四辩“别掉以轻心，对方可能是田忌赛马。”

人文这处的一辩男生暗笑沈巍的谨小慎微，落落大方地起来陈述了一通己方立论，本想扬眉吐气地等一场欢呼，可不料台下并不买账。直到裁判宣布进入第二环节，双方五分钟自由辩论，观众席中顿时伸长了一片脖子。

赵云澜眼明手快地按铃，起身便看着那个喜怒均形于色的对方一辩，笑说：“刚刚对方辩友告诉我们，这不是一个看脸的社会，那么请问，如果你和你方三辩沈巍同学一同走在路上，你觉得是你回头率高还是他回头率高？”

“噗哈哈哈好！”

“赵云澜太绝了哈哈哈哈哈怎么还带人生攻击的！”

台下又一次哄堂大笑。

人文的一辩闹了个大红脸，死死抓着笔，就想起身反驳，被沈巍的长手越过二辩，拍了拍他手背。

被点了名的沈巍同学谦虚地起身，正对上赵云澜：“各位朋友细想，对方辩友这个例子其实并不贴合我们今天的辩题，诚如对方辩友所言，像您今天的穿着打扮，在我们台上就很有回头率，你能说这只是看脸带来的结果吗？”

赵云澜没想到他不骄不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心下暗赞了一声。

同时呼应的还有台下人文一众的掌声。

赵云澜在对方的掌声中松快地开口：“我姑且当做这是对方辩友对我的赞美。”他还满不在乎地对沈巍抛了个媚眼，林静和台下一众数理的粉丝刚被对方气急的心被赵云澜这么一打趣，也松下来，在台下不断给赵云澜加势，又是笑又是嘘，差点被裁判赶出门去。

赵云澜见气氛缓和了回来，才不慌不忙地开口：“但我相信，我哪怕穿您这么朴素，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正如沈巍同学你——”赵云澜以笔尖示意沈巍，又一扫台下的观众，“今天吸引来的这么多迷妹们，你说是么？”

赵云澜笑着露出半颗尖锐的小虎牙，至此，方才显露出他狡黠的冰山一角。

 

【8】

对攻战逐渐进入白热化，双方你来我往，毫不退让。

这里的双方，特指沈巍与赵云澜。

“对方辩友此言差矣，如你方所说，这世界上但凡长得不太好看的人，岂不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沈巍同学，你不要断章取义嘛。我方阐述的是，这个社会上，看脸必定是认识一个人的第一步……”

“好，你方也说了，看脸只是第一步，那么必定有比‘脸’更值得肯定一个人价值的所在！”

“啧，对方辩友，你怎么打断人呢，一点不像你这么斯文的模样呀。”

沈巍一噎，这人怎么还带撒娇的呢！他愈发觉得赵云澜难缠了。

赵云澜顺杆往上爬：“但人生的第一步从来都是最关键的，你有‘脸’可看，相对就能获得更多的机会，可惜对方辩友从来没有好好把握呀！”

他揶揄地看着沈巍，知道对方一旦较真必定寸土不放，丝毫不像平时那个温文尔雅又不善言辞的模样，赵云澜不等沈巍反驳，立刻转换风格：“不是我说，像对方辩友这样得天独厚的资质，就缺一个男朋友，给你好好捯饬捯饬。”

“哈？？？”

台下撕得难舍难分的两院学生，忽然异口同声地爆出一声惊呼：这什么急转弯！过山车吗！

赵云澜见成功地带偏了节奏，火上浇油地又补了一句：“必定风华绝代，成就龙大一段传奇！”

彼时，这耍小心机的乌鸦嘴还不知道——

他这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玩笑，在不久之后，竟一语成谶。

可见，人与人的际遇，妙就妙在——歪打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