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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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与玫瑰

骄阳和霜花

都是你眼里的星辰

【22】

赵云澜此人，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沈巍一直相信他心里一杆秤板板整整，有分寸。许是赵云澜在他面前尽管油嘴滑舌，却从没做过越线的事。沈巍从未妄想太多，他都在心中做好了打算，只要赵云澜不鄙弃他，沈巍愿意一辈子就与他做个知己，哪怕他结婚、生子，也伴他左右。

但世事际会都讲个因缘，沈巍忽略了最初认识赵云澜的那一天，身旁同学认出赵云澜的那句谶言——他可是那个怼军训教官怼得罚站了两小时军姿的赵云澜。

临去国辩前，大庆在龙大门口送别他们俩时，就半开玩笑地叮嘱过沈巍：“你可得拉着点老赵，别让他当着全国高校的面给咱们龙大丢脸。”

赵云澜一脚踹开大庆，赶他走：“快滚蛋，猫嘴吐不出象牙。”

沈巍只当他们俩随口打闹，没放心上，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了大庆的深意。

当着全国三十所参赛的高校队伍的面，第十届全国大学生辩论大奖赛的第一场淘汰赛，赵云澜对着沈巍说：

“我方三辩沈巍同学，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天是老大，他是老二。大庆诚不欺我。

沈巍有一瞬间是失聪的。周围所有人声鼎沸的震惊喧闹、裁判高喊的安静、录播摄像机的三脚架轰然倒地的声音，都和他隔了一个赵云澜的距离，距离之内，他只听得到赵云澜清晰而急促的呼吸。他甚至感觉自己是失明的。除了面前赵云澜亮得惊人的眼睛，跳跃着期待的小火苗，他看不到其他任何的一切。

我是怎么了？沈巍生平头一次慌了神。这可是在比赛！全国大赛！

沈巍重重地吐了两口气，脑子却像浆糊似的搅动着无数纷繁的画面。

早晨临出门前，他还和赵云澜发生了争执。清晨的最低温度仅十度，赵云澜只着单薄的夏季牛仔裤，拉开窗的时候，沈巍就见他瞬间打了个哆嗦。沈巍立马让他穿上自己的秋裤，赵云澜跟烈士似的咬着牙死活不肯。

“脚踝上露出一截灰秋裤，我一世英明都扫地了！”幼稚鬼叫嚣道。

“露脚踝更容易受凉，你不想好好比赛了？”沈巍一脸严肃地劝他。

“比赛场地那么大的中央空调，不会冷的，你就是想太多了，小巍。”

赵云澜试图用手比划一个大空调给沈巍看，怎料沈巍连个笑容也没跟他客气。赵云澜只听沈巍沉着声喊了他一句：

“云澜。”

赵云澜就没辙了，他只能悻悻地接过还带有沈巍体温的秋裤，不如意地嘟囔了一句：“又是你妈说的？”

沈巍知道他意有所指，也不想再瞒他，他垂着头，盯着赵云澜单薄白衬衫下稳稳跳动的心脏，说：“是我说的。”

行，还算坦诚。赵云澜一秒就被说服了。他重新脱掉外裤，换上沈巍的保暖打底裤，俩人身量相当，沈巍的裤子就像为他量身定做似的，贴身的很，上面还留存着洗衣液的清香和沈巍干净清爽的气味。一向奉行装逼至上原则的赵同学，不得不毫无尊严地承认，是暖和。

他把牛仔裤套在外面，憋屈地将特意卷起的裤脚管放下，成了一条老老实实的牛仔裤，抬头看向沈巍：“这下你满意了吧。”

沈巍从包里掏出一条一模一样的同款秋裤穿上，赏心悦目地表示：“嗯，挺好。别穿得…招蜂引蝶的。”

沈巍最后几个字轻得嘴唇几乎没动，可赵云澜还是听见了。八面玲珑的赵同学反应过来，还是着了沈巍的道。

赵云澜冷哼了声，自出门就没再和沈巍说话。

沈巍是心慌的，比赛前的一路都慌得不知所措。他和赵云澜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赵云澜主导的，仅有的几次主动，也无一不在赵云澜面前败下阵来。现下赵云澜不开口，他竟连个说话的由头都找不出了。

各自吃早饭，步行去比赛场地，赵云澜和同路的校辩队员都有说有笑，沈巍只能默默地在一旁当个透明人。

“要我说这次主办方胆子也太大了，第一场的辩题就是‘要不要向父母出柜’？这么刺激的吗！”不用第一场上场的大二学长幸灾乐祸地看向赵云澜和沈巍。这两人的关系在队内是出了名的好，正好分到这一组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队长有意为之。

赵云澜却挺轻松地，吸着豆浆没所谓地说：“开门红呗。你没瞧见前面入场的观众队伍都绕了艺术中心一圈了吗？”

“是啊，我前两年来从没见过这么多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明星来了呢！你俩第一场可得争气啊！”旁边一个大三学姐期望满满地说。

“嗯，好。”沈巍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别紧张啦小沈，”学姐见沈巍没什么话，好心宽慰他，“你看小赵心态就很好，就要有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小赵岂止不怕虎，他连天王老子也不怕。

沈巍知道自己失算了，他听到反方质问：“对方辩友如此笃定，恐怕是理想化地忽视了‘出柜’在当下社会上的现实意义吧？你不止是向父母出柜，你面对的是整个与你人生观相悖的社会群体！”他就该站起来的，这是招很明显的移花接木，对方有意扩大了辩题的语境范围，缩小正方的辩驳空间。沈巍没有上当，他相信赵云澜也不会，只要把辩题拉回“父母”这个对象范畴，就能轻松避开反方的陷阱。

于是沈巍没有阻止赵云澜。

他看到赵云澜意味不明地看了自己一眼，辩论的节奏太快，他还没琢磨明白赵云澜的用意，想当然地以为他是让沈巍把反驳的机会留给他。

于是沈巍看着赵云澜站起来，笃定地开口：

“人生观相悖？好大的帽子。对方辩友可不要把只是由于性向不同的正常群体，推到社会的对立面去。我只是在伴侣的选择上与你不同，这是我个人的事，我既不要你负责，也不妨碍你，对方辩友所谓的‘现实意义’又是什么呢？难道就是你方的社会群体中那些‘非我族类’就要‘虽远必诛’的沉疴痼疾吗？那我告诉你，这个社会是多元的，性向没有对错。正是由于没有人打破这些固步自封的封建思想，让他们自以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才会让本应享受阳光的群体只能躲在‘柜子里’，这不是他们的错。而我方愿意做那个打破‘柜子’的人。”

掌声雷动，后排几百个现场观众都被赵云澜“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浩然正气所动，摄像机往台下一扫，抓拍到了几个抑制不住泪流满面的脸庞。

这已经足够说服人了，即使就此停止，反方也无可辩驳，只能另起由头。但赵云澜没有停下来。他缓了缓刚才过快的语速带来的缺氧感，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今天台上各位，和台下素不相识的三百位观众同学，我们没有任何血缘的纽带和深厚的亲情，我相信，如果我面对你们出柜，难度要大得多。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我方三辩沈巍同学，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以后领证的那种。”

沈巍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出游了一个世纪，却又只有短暂的十秒钟，他拿起话筒的手都在发颤，心脏跳动得过快，就连手脚都因供血不足而一片冰凉。

沈巍的声音紧得有些沙哑，并没有往常的低沉悦耳，但他说：“我愿意。”

赵云澜只觉得听到了此生最动人的天籁。

“让我们恭喜对方辩友这对璧人。”反方也是身经百战的高校，很快把场面稳住，“但是如对方二辩赵同学这样的勇士毕竟是少数，我们不得不考虑更多没有这样勇气的少数群体……”

但大局已定，现场的多数观众甚至都没在听后半场的比赛，而是埋头于手机中。

于是下场准备直奔首战告捷庆功宴的龙大辩论队四人，堂而皇之地走到正门口，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听到人群中爆发出混乱的叫喊。

“来了来了！”

“最高最帅的那两个！龙大的二三辩！”

沈巍眼明手快地拉着赵云澜躲进了旁边厕所，直接拨了个电话给汪徵，一秒就接通了。

对面春风化雨的嗓音第一次如此急促：“正想打电话告诉你们，千万别从正门出去，外面都是堵你们俩的人，先避一避再来，再不然让林静开车来接你们？”

话音未落，祝红就在旁边喊：“让他们从偏门走！左楼梯后面那个，平常没人注意。别忘了先打车，出门直接上车！”

沈巍和赵云澜四目相对，眼睛里是同样的疑惑：什么情况？

直到马不停蹄地一路奔到饭店包厢，被追得狼狈不堪的两人遭到了林静的一顿嘲笑。

“怎么样，当明星的滋味好不好受？”

谁都没想到，早晨的吐槽一语成谶。还真是个好大的开门红。

“别懵逼了，快看微博热搜吧！你们俩火啦！”

沈巍不用微博，凑在赵云澜的手机上一起目睹微博实时热搜榜的前十名。

#龙大辩论队员比赛出柜#

#国辩大奖赛辩题#

#龙大沈巍 赵云澜#

好家伙，一下子占了三个。每刷新一次，排名还在往上升。

“你还真是出了个惊天地 泣鬼神的柜。”林静朝赵云澜竖起大拇指，“了不起。”

剩下不知情的校辩队员都把重点放在了俩人怎么勾搭的问题上了。

“沈巍，我真看不出你是弯的啊，不会是赵云澜把你掰弯的吧！”

“我看像，怪不得我们经管学院的系花你都看不上，赵云澜你蓄谋已久了吧？”

“快说说快说说，你们是不是特地挑这个辩题出柜的！”

……

沈巍不知该怎么回应这些越猜越偏的胡言乱语，他甚至不知道赵云澜是不是因为比赛有意为之。他却已经把心递了出去。

“还要不要吃饭了！”祝红一声怒吼打断围了沈巍和赵云澜一圈的叽叽喳喳。她虽已见识过沈巍的君子端方正直，也看出来赵云澜不会喜欢旁人，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突突冒起来的小酸水。

沈巍看了她一眼，谢她解围。

一顿闹腾的午饭吃到了下午三点，众人才各自散去。准备第二场辩题的队员们开始开会，沈巍和赵云澜卸了包袱，无所事事地一路溜达回酒店。

午后的暖阳冒了头，照得吃饱喝足的人懒洋洋的，赵云澜像只晒太阳的大猫，眯着眼睛享受阳光。自惊天动地的告白后，两个人这才得以心无旁骛的独处。没有紧张的比赛，没有看戏的旁人，只有沈巍和赵云澜两个独立的个体。

沈巍终于说出了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云澜，其实你不这样做，我们也能赢得比赛。”

赵云澜与他并肩走着，刚想伸手牵住沈巍，被他一语打断，顿时涌起一股无名的火：“怎么你以为我是为了比赛才这么做？我赵云澜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小人？”

他不顾沈巍，独自加快了脚步。

沈巍急忙追上去，来不及思考，一把拉住赵云澜的手臂：“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会招致多少人的非议？”

“你怕了？”赵云澜挑眉看向他。

沈巍被他的眼神一激，脱口而出：“我不怕，我只怕他们非议你！”

赵云澜低头笑了，他把沈巍的手从自己手臂上轻轻拨下来，双手扶住沈巍的肩，重新抬起头直视他：“沈巍，你怎么总是瞻前顾后的？”

“从你第一眼看到我，叫我云澜，我就知道，”赵云澜顿了顿，单刀直入地问，“你喜欢我，对吗？”

沈巍：“是。”

“现在没有旁人，我重新认真地和你说一次，你听清楚了：我喜欢你。与比赛无关，与全世界都无关，就只是你。”

“这样你明白了吗？”

赵云澜的眼睛从未如此清晰地望进他心底，他的眼睛里有夏日骄阳，有冬日霜花，有日日夜夜与沈巍相处的点点滴滴，沈巍仿佛能闻到他惯用的白檀香的玫瑰后调，和那个月色迷离的夜晚的风沙味道。这其中的每一分一秒都让他深陷而不可自拔。

他的眼里似有浩瀚星辰，又只盛得下一个沈巍。

“我明白，云澜，对不起，是我太懦弱，是我……”

赵云澜抬手捧住他的脸：“不要和我说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沈巍，你记住，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不怕外界的一切阻拦，我唯一怕的，是当我问你时，你没有答应我。”

他在沈巍微微颤抖的嘴唇上，印下了一个烈日下光明正大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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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一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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