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禾

把刘启抗进卧室的难度，比拖上电梯更难。

李一一平素节制，本就饮酒不多，更枉论喝得这样酩酊大醉。实在没有对付酒鬼的经验。如果周倩在这里，就会告诉他，刘启这猴很有意思，刚喝断片时会懵一阵，那会儿是最容易上手的，指哪儿走哪儿，顶多路走不稳。但过了这一会儿，等酒劲上来，旁人都该歇菜的时候，他反倒精神了，力大如牛，死拖不动。

李一一从来没什么好运气，正迎面撞进喝嗨了的刘启怀里。

电梯里那股恨不能为刘启舍弃一切只求他原谅的负罪感还萦绕在心头，就被冲进门大闹天宫的皮猴撞成粉碎。

这酒鬼上头的厉害，上蹿下跳地满屋子找酒瓶，李一一光是跟在他后面抓就耗光了力气。

前脚刚把他从厨房拉出来：“这是料酒！不能喝！”

后脚力有不逮就被他蹿进书房：“这是书柜！不是酒柜！”

李一一扶着门框气喘如牛，心口火烧火燎地疼，半是剧烈运动吸入的冷空气横冲直撞，半是被刘启气的。顺带捎上一分给周倩。

说什么会看好他，就看成这破德行！

还有你！李一一瞅着刘启茫然地在他面前瞎转就闹心，一巴掌拍开无头苍蝇似撞上来的大脑门，刘启刚转一半弯没站稳，直接被他拍进身后的沙发里，柔软的皮沙发一裹，可算安分下来。

李一一早就顾不上思索此人为什么喝醉，兜头浇下的恨铁不成钢就把无根漂泊的负罪感烧了个精光。

他兀自站在刘启背后生了会儿气，就发觉可笑。他生哪门子气呢？他凭什么生气？李一一向来眼高于顶，总认为无效的负面情绪是对人生的浪费。殊不知，生活百转千回，总会让人成为自己最瞧不起的人。

这一刻，笃定了三十来年的无神论者，恍然地触摸到一种叫“宿命”的东西。

宿命这贱人还告诉他，你欠刘启的赶紧来还！

眼瞧着刘启扒着沙发靠背，无意识地爬起来，李一一如有神助地猛然意识到什么，一个箭步冲进卫生间抓了个脸盆出来。刚放到刘启脑袋下，下一秒“哗啦哗啦”……

惨不忍睹。

幸好对喝醉的人而言，吐出来，酒就醒了一半。

李一一抽出一把纸巾，往半死不活的刘启身上扔去。刘启眯着眼，抓来胡乱擦了一把，下一刻就接到了一杯冰冷玻璃中温热的纯净水。刘启的脑子还在恢复神智的半路上，有些找不着北，模糊的记忆里哪一次不是自己跌跌撞撞去厕所吐了个干净，再狗似的爬回家里？这么多年还没有过喝醉酒被人如此优待的先例。

刘启的心弦无端被拨了把，嗡嗡直响。伸出的手向前多探一分，握住那只和玻璃杯同样冰冷的手，就着他端着的水杯喝了两口，漱干净了嘴，刘启就趴在那条骨骼分明的瘦长手臂上，蹭着他体温的凉意醒酒。

李一一被他强买强卖地抓着上了贼船，又没处说理，抬头盯着天花板想了两秒，只得送佛送到西，按下那些层出不穷的情愫，先把人扛上床。

刘启可能是真喝大发了，一沾上柔软的床垫和枕头就开始浅浅的打起呼。

李一一替他脱了鞋袜，盖上薄被，将中央空调调到睡眠模式，才出了房门。没过两分钟，又去而复返地端进来一杯温水，他站定在刘启床边，稍俯下身，轻柔地抚平他睡颜上微皱的眉，看了一会儿，又将水杯推到床头柜中央，防止他半夜挥手打翻。做完这诸多事，李一一再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端着一颗空荡荡的心回了房。

第二日清晨，他是在浅眠中被一声哐当巨响惊醒的。

李一一还没清醒，一瞬间以为地震了，揉了几下眉头才想起自己在哪儿，心中忽然一悸，顾不上穿拖鞋，先跑去刘启房间。

李一一有神一般的直觉，他刚猜测那声音会不会是刘启，就见面前的人瘫倒在地板上；他还担心刘启会不会把水杯打翻，就见他脚边一滩混着玻璃碎片的水渍。

“你可真行。”李一一不禁翻了个白眼。

“嘶——”刘启正抓着床沿想站起来，怎料脚底板被玻璃渣划了个小口，一瞬间没使上力，又摔了回去。他按着针扎似的太阳穴，疼得呲牙咧嘴。

李一一面无表情地拿来拖把，将碎片先拢到一边，顺脚踢开地上的一滩烂泥：“怎么不疼死你。起开。”

刘启鲜见地没跟他呛声，“唔”了一声爬上床，呆呆地看着李一一跟主人似的忙进忙出。

李一一又端来一杯热水，递给刘启的时候无意触碰到他滚烫的手掌。

“怎么跟个火炉似的……”吐槽的话说到一半，李一一定睛看着刘启慢半拍的无辜神情，终于反应过来，搭上他的额头，“发烧了？”

刘启似没听懂人话，跟卡壳的机器人似的缓慢按住李一一盖在他脑门上的手背：“哦，有点儿吧。”

岂止是有点儿？李一一体感测温直觉至少39度，这浑小子是烧傻了！

“……我真他妈！”向来鄙弃暴力的文明至上者李一一都恨不得把面前的蠢货揍一顿解气，面前的伤病员还一脸毫无悔改地看着他。

李一一用手指用力地点了点刘启，摔门而出。

十分钟后，把一板被蹂躏过的退烧药扔到床上。

又过了半小时，端进来的是一碗浓稠的艇仔粥，上面撒着被暴力切得鬼斧神工的萝卜丁和花生碎。

他到底没法对刘启发脾气，但也实在没什么话好对他说了。

房门之外，是生闷气的经纪人满心怨气地向各处告假，重新安排下一周的工作行程，一边怨怼一边还得替他把耗体力的通告往后排。

房门之内，靠在床头的大明星悠闲地吹着白粥上的热气，一口一口仿佛品尝昂贵的佳肴，发着高烧也耽误不了他翘着二郎腿哼小调。

某些烂醉如泥毫无记忆的人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昨晚说了些什么，于是当拿着一叠厚厚的剧本的李一一推门而入的时候，听到他哼的竟然是“我的小长条，世界第一好……”

李一一的剧本啪地重重砸在脚上。

刘启猛然抬头，整张脸都绿了。